close
  如果手上沒有劍,我就無法守護妳;



  但當手上有著劍,我便無法擁抱妳……



  所以,只能遠遠地看著妳走向別人身後,



  選擇戴上了厚重的頭盔,從此將一切都封閉住。



  如此一來、如此一來,



  誰也不會發現,看著妳,我眼中藏不住的痛……




 

 

 

 

 

 

 


  美麗的妖精與英勇的騎士──

 

  他們都說,那是殷海薩的眼淚,帶著神話般的淒美,被所有人所祝福,卻始終得不到美麗結局的故事。

 

  事實上,不論是妖精騎士或者法師王族,被殷海薩所祝福的他們,縱使在相戀時多麼坎坷,甚至流盡了眼淚也無法得到完美的結局,在那遊走各地的吟遊詩人口中,都一樣被傳詠成美麗的詩歌。

 

  一篇又一篇,一篇又一篇,在雜亂喧嘩的酒館裡面,總會有著那麼一個,帶著寬扁羽毛帽,披著斗篷拿著豎琴,彈唱著美麗樂曲的吟遊詩人,將在世界各地聽來的故事詠唱成歌曲,內容或許是冒險者的旅行,或許是戰爭,或許是神話……

 

  但最為人所樂聞的,還是那一篇篇,充滿了瑰麗色彩的愛情故事。

 

  也許是因為不如肯特奇岩等城鎮位於亞丁王國範圍內而充滿了嚴肅的氣氛,獨立於亞丁王國外的說話之島,雖然在繁榮與規模上遠遠不及其他的城鎮,但島上的人們,卻個個充滿了熱情與歡樂。

 

  正因為如此,每年甚至每天,才會有那麼多的人前來這座小島上。

 

  就連偉大的魔法師吉崙都因為喜歡這裡的安祥,而決定在這定居下來。

 

  不管怎麼說,這裡確實是唯一沒染上政治鬥爭氣息的地方。

 

  嘈雜的酒館裡,陰暗而沉默的一隅,一抹高大的身影坐在那裡,帶著絲玩味的笑容,越過一室人群,看著遠位於酒館另一端,正口沫橫飛地專注說著故事的吟遊詩人。

 

  為了聽那個吟遊詩人的故事,他可以每天固定這個時間都到這裡來,坐在這個不會被人打擾的角落,點壺溫過的水酒,就這麼聽著故事,坐上一下午也不嫌無趣。

 

  其實,並不是這個吟遊詩人說的故事格外的好聽。即使這輩子聽過的故事有限,見過的吟遊詩人也不過那麼幾個,他也知道,眼前的吟遊詩人所說的故事絕大多數都失了真實,甚至還有拼湊過,早已失了故事的原味,這個吟遊詩人所吟詠的,並不是這片大陸上的風花雪月,或者是國仇家恨血與淚。

 

  他說的,只是為了溫飽,為了應付他人而說的故事。

 

  今天是這樣的,明天是那樣,後天換湯不換藥,還是一樣的故事,大不了將幾個故事拼拼湊湊,就又是個新的故事。

 

  以一個吟遊詩人來說,他真的不及格呀。吟遊詩人,為什麼是吟遊?既然是吟遊詩人,那麼就是該要邊走遍唱,走遍世界各地,聽取那不同的故事,然後唱出一篇又一篇的動人詩章才對。

 

  像這種只會賴在一座小島的酒館裡面,不斷重複著那些早就講到爛的故事的吟遊詩人,其實也不過是個說故事的罷了,要稱呼他做吟遊詩人,似乎有些污辱了呢!

 

  「這是一個關於妖精森林的妖精,還有即將上戰場與不死妖物決戰的騎士的故事!殷海薩的祝福永與他們同在……」清了清喉,吟遊詩人開始彈奏起了他的豎琴,詠唱著那淒美的故事。

 

  最後那個女妖精會死,然後騎士發瘋了,最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誰也再找不到他。這個故事前天就被說過了,上個禮拜也說過一次,一模一樣的故事。

 

  那名高大的男子端起了白色的瓷酒杯,以與他不怎麼相襯的秀氣動作將酒杯轉了轉,然後仰頭一口喝了下去,嘴角隱約有著笑。

 

  他並不是,很喜歡聽故事。

 

  只是他一直很希望,總有那麼一天,他可以聽到不一樣的故事。

 

  一個……不再是騎士與妖精,法師與王族,或者王族與騎士的故事。

 

  他很想、很想問問那些吟遊詩人,是不是只有被殷海薩祝福的人才能得到被他們吟詠的資格?是否不被祝福的人,他們的愛情就沒有被傳唱的必要?

 

  他很想,很想聽聽那麼一個、不再是充滿了祝福與眼淚,虛假的讓他總忍不住想笑的故事。

 

  他很想聽聽,一個關於魔女,以及為了魔女,可以連比生命更重要的騎士精神都棄之不顧的騎士隊長的故事。

 

  為了總有一天能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故事,每一天的這個時間他都會出現在這裡,滿懷期待地等著那位吟遊詩人彈奏起他的豎琴。

 

  即使他明知道,那結局不會完美。

 

  嘴邊掛著燦爛的笑容,他又為自己斟了杯酒,散發著溫潤白光的杯口有著淡淡的酒香味,卻空無一物,所有的酒,已經在剛剛被他接連不斷的一杯又一杯,喝完了。

 

  那邊的吟遊詩人,故事才唱到一半呢。

 

  「啊,今天不小心喝的太快了……」燦爛的笑帶了點無奈,他抬手搔搔頭,流金般耀眼的金髮被他搔了亂,像是被弄亂的金線團一樣。

 

  正當他看著那壺空了的酒,猶豫著要不要再續一壺時,一群穿著輕便的黑色軟袍,走路間不發出一點聲響,像是受過訓練的人推開了酒館的門,在看了他們一眼後便回頭繼續喝酒聊天的人群中,完全不受影響地走向那個坐在角落,穿著白衣的金髮男子那。

 

  「隊長,該回營裡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說,恭恭敬敬地站著,打直腰桿挺著胸,朝金髮男子做個了騎士行禮。

 

  「唔?我故事都還沒聽完呢。」金髮男子咕噥著,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二話不說地推開了椅子站了起身,朝著他們也行了個騎士禮。「你們先回營裡等我,我先將這的帳結了就回去。」他說,於是就像來時的安靜,那群穿著黑袍的人影子般退去,必恭必敬。

 

  嘆了口氣結帳,他雙手插進口袋,不是很甘願地走出了酒館,臨走前,還不忘多看了那個吟遊詩人一眼。

 

  其實,他真的不是那麼愛聽故事的人。

 

  他只是很想知道,如果他也能成為吟遊詩人口中的故事,那會是怎麼樣的故事?

 

  殷海薩的祝福啊……金髮男子轉過了頭,將酒館的門推開。

 

  外頭,烈日正金燦著,十分耀眼,就像他的頭髮,以及那雙眼睛一樣。

 

  那雙眼睛不再有在酒館中的微柔,而是絕對的凌銳。

 

  緩慢地穿上了銀白色的盔甲,他將那會遮去容貌的頭盔戴上了頭,露出頭上尖尖的牛角模樣,威風凜凜,跟酒館中的模樣差了不只千里遠。

 

  他真正的身分,是自願成為反王肯恩手下的黑騎士,克特。

 

  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魔女跟騎士,能有什麼樣的結果。

 

  「出發。」懶洋洋地抬眼看過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沒有了在酒館時的溫柔,他冷冷地說。

 

  那是身為一個隊長,一個裁決者的口吻,絕對的冷漠,並且置身事外。

 

  「是。」他手下的黑騎士們恭敬地朝他行禮。

 

 

 

   * * *

 

 

 

  記憶中,那天似乎下著微微細雨,甫結束戰事的他,坐在黑的發亮的馬匹上,緩緩地,從出來迎接軍隊歸來的民眾拋出的花瓣中走過。

 

  銀白的盔甲上,血漬仍在,已經變成了黑褐色的血,乾涸的太久,就連雨水沖刷都洗刷不掉。

 

  洗不盡的血腥。就算被自己國家的人民視為英雄又如何?他身上的血腥,已經濃厚到化都化不開,明明是銀白的盔甲,卻總是被血污染的,比黑墨更黑。

 

  其實他覺得很疲憊,對這種像是無止盡的殺戮。

 

  即使是為了王國,為了他的君主,對於那飛濺在空中的血花,除了厭惡外,他只感到想吐。

 

  看著那一張張笑的燦爛的臉,聽著那一聲聲的呼喚讚美,頭盔下的眉慢慢地鎖了緊。

 

  進了皇宮,抱持著滿是不齒的暗諷接受完國王的封賞及加冕後,在滿是人潮的晚宴中,他偷溜了出去,幾個顧守崗位的騎士明白他的個性,也裝沒看見他,讓他就這麼走了出去。

 

  一出皇宮,他馬上將身上那幾乎壓的他快窒息的黃金頭盔,以及鑲著寶石的斗篷扯下,連猶豫都沒有地丟進了一旁的水溝中,只留下在那身盔甲底下,那套純白的騎士服。

 

  「為什麼不要?」在夜晚裡顯的有些過分冷冽的女聲從黑暗的角落中響起,「光那頂頭盔,至少能換上三十萬。」

 

  被這突然冒出的聲音嚇到,他瞪向了那個站在黑暗中的人,習慣性地按上腰間,才想起自己的配劍在參加晚宴前已經交給了禮官。

 

  「何必殺氣那麼重?你根本不是適合殺戮的人。」

 

  她輕笑著,從黑暗中走了出。

 

  美艷卻冰冷的,女法師。

 

  「妳是誰?」他沉聲說著,在心中盤算起,如果眼前的法師是刺客的話,沒有劍的自己空手制服對方成功的機率有多高。

 

  她又笑了,冷冽的笑聲竟意外的好聽,像是冰石交擊那般,發出了有些低沉,卻清脆的聲音。

 

  「我?我是賽尼斯。」

 

  「我是……即將為了肯恩,奪下這整個亞丁王國的,魔女。」

 

  她微笑,紅艷的唇彎起,看來是那樣的淘氣,卻又不懷好意。

 

  那是他第一次和她碰面,隱隱約約、隱隱約約,那天飄著微微的細雨,有些霧花了視線,霧花了眼。

 

  霧花了,他心裡那一片,名喚忠誠的騎士精神。

 

  「……妳這是挑釁,還是宣戰?」他問,聲音莫名的乾澀。

 

  又要……戰爭了嗎?又要用人民的血,來造就他們的皇位了嗎?

 

  忍不住皺起的眉間裡,寫著滿滿的、滿滿的厭惡。

 

  毫不掩飾的。

 

  「都不是。」她說,走近了他。「這是在拉攏你,加入反王的軍隊裡。」

 

  「幫助你們殺害亞丁的子民?」

 

  「不,是幫助我們得到和平。」賽尼斯笑彎了眼。「現在的王老了,沒用了,他那溫吞無用的做法只會讓戰爭越來越多罷了……現在的亞丁,需要的是像肯恩一樣的王。」

 

  下意識地,他避開了她的眼。

 

  「……什麼和平……真是為了和平,你們何必造反?」克特嗤了聲,不以為然。

 

  「和平,戰爭,毀滅,重建……然後又是和平,戰爭……世界的運轉不就是這樣嗎?弱肉強食,戰爭是由於人類的貪婪而起,只要有個真正強悍、令所有人都膽寒的王出現,沒有人敢反抗,就不會有戰爭。沒有戰爭,就是和平。」她說。

 

  歪理!那全是歪理!他想這樣反駁她,但在那雙紫色的眼睛注視下,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沒有戰爭,就是和平……

 

  「戰爭難免會造成犧牲,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賽尼斯繞到了他的背後,輕拍。「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將那些犧牲的人遺忘,不是嗎?」她輕輕的問,低沉的聲音充滿了引誘,低低柔柔的,低低柔柔的……

 

  「……是啊,不能將,那些犧牲的人遺忘……」像被控制般,他愣愣地跟著重複了她的話。

 

  美麗的魔法師抿唇一笑,牽起了他的手,扶正他的臉,要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沒錯,你只要記得……只要記得,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和平,為了正義,為了結束無止盡的戰爭!」

 

  低柔的聲音,略冷的體溫,她盯著他,就像蛇盯著自己的獵物那樣。

 

  細雨紛飛著,那雙金色的眼所反映出來的世界漸漸模糊,漸漸,只剩下那抹黑色的身影。

 

  只剩下,那抹艷麗的笑容。

 

  看著那雙清明的金眸完全失去了光采,賽尼斯攏了攏頭髮,一臉得意地抿唇笑著,將那雙細弱,卻絕不能輕視小看、擁有著強大力量的雙手搭上了他的肩,她貼上他,微涼的臉被他的體溫熨了暖,她忍不住滿足地嘆了口氣。

 

  「你知道,如果不是肯恩無論如何都需要你幫助的話,我是怎麼也不肯對人使展迷魅術的。若是要身為騎士的你去殺了自己的君主,那會是一件很辛苦,也很痛苦的事情吧?沒關係,噓,沒關係。」像個安慰愛哭孩子的母親般,她軟聲安慰著他,即使明知現在的他,根本聽不進外界的聲音。

 

  「當肯恩當成了王,我解開迷魅術時,如果你感到痛苦的話,我會親手替你結束你的性命,絕對不會讓你繼續痛苦下去。就當作是,你將那溫暖的體溫分給了我的謝禮。」她說,露出了可愛的笑靨。

 

  然後抱著他,使用集體瞬移術,離開了這個地方。

 

  細雨仍舊在天空紛飛著,彷彿多了少了那麼一個人,都是那麼無足輕重的事情般。

 

 

 

   * * *

 

 

 

  開始,是因為迷魅術的影響,所以他才會為她所控制,傷了自己本來的手下,殺了自己一直守護著的村民們,每個人眼中的英雄,在失蹤了幾天後,突然變成了一個以屠殺他們為樂的屠夫,拿著不知打那兒揀來的劍,將富麗的亞丁城當成了大型的屠宰場,一步一殺。

 

  人民的慘叫聲、孩子的哭泣聲,他充耳未聞,金色的眼早已血紅一片,是殺紅了眼,是人們的血。一雙,殷紅的眼。

 

  踏著沉重緩慢的步伐,他緩緩地走著,踏在一具接一具,不斷倒下的屍首上。

 

  一步一殺,一步一殺!

 

  當肯恩領著賽尼斯衝進城堡裡,將王的頭顱摘下時,他正好斬下了最後一個,曾經是他手下的人的頭。

 

  帶著不可置信表情的頭高高飛起,沖飛上天,他本能地抬起了首,茫然而無神的眼看著那張至死都不能接受殺害他的人竟然是自己隊長的頭。

 

  在那頸子被切開時,跟著頭顱高拋而起,爆開的血花灑滿了天空,宛如慢動作般地在空中灑了開,細雨般紛飛落下。

 

  他抬頭看著,迷離的眼被血花濺入,眨了眨,鮮紅的血沿著臉頰旁流下,血淚般。

 

  是了,是了!那一天也是這樣的,細、雨、紛、飛!

 

  從空中落下的血雨停止了,抬著頭的他,一臉血紅,淚水卻洗出了兩道白皙的痕跡。

 

  眼中的血跟著淚水一起被流出,還回了那雙清明的眼,金色的眼。

 

  克特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彎曲著身體,發出了野獸般的嘶鳴聲。

 

  刺眼的、刺眼的、刺眼的鮮紅,紅的像會炫傷人的眼般。

 

  腥甜的、腥甜的、腥甜的鐵鏽味,濃郁的讓他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將劍用力插入地上,像個宿醉的人般,他不斷地乾嘔著,像是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胕全給嘔出一般,眼睛刺痛著,淚水不停地落下,不屬於人類的嘶鳴從他的口中吼出,不斷吼出。

 

  當賽尼斯跟肯恩對那聲音感到疑惑而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濺滿了血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面持續乾嘔並嘶鳴著的克特。

 

  他的精神,恐怕已經被毀滅了吧?

 

  肯恩緩緩地抽出了他的劍,打算了結了他的性命,賽尼斯卻按住了他的手,走上前。

 

  「痛苦嗎?」走近克特身旁,她問。

 

  喊到沒了聲音的克特疲憊地轉過頭看著她,就是這張臉,那個誘惑自己、控制自己做出這種可怕事情的魔女!

 

  看著賽尼斯,他那雙緊緊握著劍柄的手鬆了開,軟垂在身旁。

 

  「痛苦嗎?」她又問,冷漠的眼裡,帶著一點憐憫。

 

  如果他痛苦的話,那麼,就由她來結束他的痛苦吧!

 

  克特虛弱地挪了挪唇,顫抖的唇努力了很久,才吐出了那麼一句嘶啞的話:

 

  「……妳說……這是為了正義……」

 

  賽尼斯眼神微微一動。「是,為了正義。」

 

  「以殺至殺……真的能得到和平嗎?」

 

  「極致的暴力,就是讓天底下再沒有其他的暴力;只要肯恩統治了世界,我相信和平一定會到來。」

 

  「……為了正義……為了和平……這雙手、染上了多少,同伴的血?」克特用那雙血濕的手捂著臉,啜泣。

 

  「……為了追求正義,犧牲跟殺戮是無法避免的。」她說,不確定的眼神卻不自覺地落向肯恩。

 

  狹長陰冷的眼神看著克特捂著臉悲泣的樣子,肯恩冷聲撇嘴一笑。這就是他一直顧忌著的騎士團長嗎?原來,也不過就是個脆弱的人,精神一被破壞了,就毀了。

 

  他笑著,轉身走回那座終於屬於他的紅色城堡,王者的腳步沉重,他的心情卻很輕快。

 

  輕快的,讓他有些不想在這種值得慶祝的時刻看到死人。

 

  褐紅色的披風在空中劃出了美麗的紅色流線,賽尼斯轉頭看去,看著肯恩的身影逐漸遠去,她一愕,習慣性地想追著那道身影而去。

 

  克特卻突然伸出了一手,從後頭將她拉住,不讓她走。

 

  賽尼斯皺起了眉,疑惑地回頭看著他。

 

  「這是為了正義。」他突然說,低垂著的頭抬起,直視著她。

 

  被淚水洗滌過的眼,閃著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到底想說什麼?

 

  賽尼斯還沒來的及反應,他便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執起她的手,萬分虔誠地在上頭落了個只有溫度的輕吻。

 

  在騎士的禮節裡,這是……代表一名騎士對某人宣誓效忠的意思。

 

  克特那張在悲痛後,變的收斂而冷漠的臉孔反映在賽尼斯訝異的眼中,緩緩地,他開口說:

 

  「為了讓亞丁大陸得到應有的安寧和平,我願意成為肯恩手下的騎士。」他說,閉上了眼,臉上有著讓人感到心痛的安寧。

 

  「即使犧牲也無所謂,這一切都是,為了正義。」

 

  所以,就算出賣了自己的騎士精神也無所謂。

 

  因為,這是,為了正義。

 

 

   * * *

 

 

  細雨紛飛著,讓人忍不住懷念、卻又痛恨著的天氣。

 

  位於村莊外有段距離,專門設來讓旅行者能中途稍做歇息的木屋裡,解下了頭盔,褪去了黑騎士隊長那可怖模樣的克特正懶洋洋地坐在靠近窗子的角落處,一手撐著下顎,半是發呆、半是緬懷地看著窗外紛飛的細雨。

 

  在肯恩以暴力血洗,並娶了先王的皇后‧佳蒂亞而正式坐上亞丁王位,被人辱封為「反王」後,為了避免被皇后遺棄的孩子、也就是「紅髮的雄獅」‧杜克的獨子,特羅斯有將王位謀奪回去的念頭,肯恩瞞著皇后,私下要賽尼斯命他領著他手下的黑騎士軍隊前往說話之島駐紮。

 

  美其名是為了維護說話之島的安寧,實際用意,其實是要他若是在說話之島上發現了王子的蹤影,便立刻將王子殺了罷了。

 

  為了這個命令,他來到了說話之島,一個離她除了遙遠,還是遙遠的小島。

 

  只能在每個紛飛著細雨的日子裡,看著那細細的雨絲,想著那張永遠只將注意力放在反王身上的美麗臉孔。

 

  他不是不曾恨過她,但恨她恨到了最後,他發現,他對賽尼斯有恨,但更多的卻是對她的愛。

 

  也許她真的是魔女。每個原先恨她、想消滅她的人,最後都會愛上她,無法自拔。

 

  他是這樣,那個原本想讓賽尼斯學黑魔法自盡,卻因愛上了她,而死在她的黑魔法之下的哈汀也是。

 

  留在反王的身邊,已經不再單純只是為了想幫助反王統一亞丁王國建造一個沒有戰爭的淨土那麼簡單了。他開始想,想讓賽尼斯多注意自己一點,哪怕只有那麼一眼也好。

 

  這樣的念頭像落入土中的種子般,飛快竄長,用可怕的速度萌芽成幼苗,又抽高成小樹。

 

  在小小的說話之島上,日子太過清閒,清閒的讓人容易開始胡思亂想,為了避免自己總有一天會因為抑止不住衝回亞丁大陸,就為了看她一眼的念頭,他開始學習著怎麼去打發時間。

 

  到村莊裡面,花上幾個金幣在酒館坐上一下午,聽著那一個又一個老舊的故事,就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之一。

 

  雖然那個不敬責的吟遊詩人,從來就沒有說過半個他真正想聽的故事。

 

  他想聽的,不是充滿了祝福與眼淚,虛假的讓他忍不住想笑的故事,而是一個關於魔女,以及為了魔女,可以連比生命更重要的騎士精神都棄之不顧的騎士隊長的故事。

 

  一個建築在鮮血與恨上面,卻結果在單方面愛戀的故事。

 

  置於身旁的油燈散發出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在燈心燒盡後,木屋裡霎時暗了下來,窗外的細雨有了慢慢變大的跡象,克特長長地吐了口氣,拿起了他的頭盔與劍,站起。

 

  雜亂的腳步聲與對談聲逐漸靠近木屋,他的手按上了劍,沉住氣。

 

  在門被推開的瞬間,劍光一閃,再一閃,連被看清都來不及,幾具屍首便倒在木屋門前。

 

  看著其中那名披著象徵王族的紅色披風,有著黯淡紅色短髮的男孩,他單膝蹲了下去,抓著他的頭髮,將那張浸在血泊中的頭提起。

 

  「……不是特羅斯。」看了一眼後,他鬆手,將指上沾到的血在屍體的衣服上抹了抹,然後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進滂然大雨之中。

 

  不是特羅斯,那麼就是說,他又要繼續在這座小島上,忍耐著思念的痛楚,藉著那微微的細雨,想念著遙遠的她了。

 

  大雨阻攔了他的視線,卻阻攔不了他的腳步,拖著沉重的劍,他在森林裡走著,偶爾遇見了穿著紅色披肩,有著一頭紅色短髮的男孩,他會抽出他的劍結束對方的性命。

 

  這樣的殺戮,是為了正義。

 

  是為了,那個一心為了反王的魔女。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雨中走了多久,當雨停止時,他已經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紮營處,將盔甲與頭盔重劍一併丟到一邊後,他直接倒入了枕頭之中,沒多久,便發出了規律的呼吸聲。

 

  夢裡,他又回到當年那場細雨中。

 

  那個美艷的魔法師,淘氣地朝他笑著,用她那澄澈的聲音清晰地對他說著,她的名字。

 

  做著夢的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做著專屬於他的夢。

 

  一個不被殷海薩祝福,不被吟遊詩人傳唱,屬於魔女與騎士的夢。

 

 

 

 

  《全文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ohl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