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蘭 - 星月的砂海

　　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寧靜到感覺很虛偽的早上。

　　還有那個坐在床旁邊，自稱是我丈夫，卻笑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的男人、以及那個緊緊抓著我的手，一看到我睜開眼睛便滿眼淚水，比正牌那位更像我丈夫的，我弟弟。

　　聽說，我失去了記憶。

　　刀叉摩擦的聲音響起，三個人圍著長方形的餐桌用餐，穿著黑色洋裝及白色圍裙的女僕們低頭恭敬地站在一邊，我努力地撐著臉上僵硬的笑容，聽著那個據說是我弟弟的青年熱絡的說著那些已經被我遺忘的事情，有些食之無味的嚼著精緻的餐點，我看向那個從我醒來的開始，就明顯沒給過我好臉色看的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麼挑丈夫的，但我怎麼會挑一個……討厭自己的人托付一輩子？難道是家族的利益關係？看向華美富麗的房子，我突然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小。

　　「……姊姊，妳還記得嗎？妳以前最喜歡玩偵探遊戲了，老是帶著我在每間房間裡面跑來跑去，指著每樣東西開口就胡亂推理起來。那個時候的姊姊啊，眼裡總是閃著一種興奮的光芒呢……」原本很興奮的弟弟突然放軟了聲音，我朝他那看去，就看到他正慢條斯理的用叉子捲起盤中的麵，一手托著下顎，露出了虎牙笑著，表情有著一絲陷入回憶的茫然。

　　看來我們姊弟的感情應該很好才對……抿了抿有些僵硬的唇角，我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側著身子面向弟弟，在他疑惑地偏頭看著我笑時，我問了：

　　「那個……我為什麼會失憶？我頭後面那個傷是怎麼來的？」話出口的剎那，從對面掃來的兩道銳光嚇的我僵直了背後，冷汗淋漓。

　　「姊姊妳真的都不記得了呢……」他露出了像是孩子一樣，皺眉嘟嘴的樣子，奇異的是，明明他已經是青年了，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身上，卻沒有半點不適合。「姊姊頭後面的傷，是因為姊姊跟我在家裡玩偵探遊戲，在樓梯那邊『找線索』的時候被姊夫嚇到，結果摔下去時摔傷的啊。」

　　啊，真的是因為那個男人嗎？雖然很想，可是我發現我完全不敢轉頭看看，那個是我丈夫的男人，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阿杰，夠了！吃飯時間，你跟她說這種事情幹什麼？本來好好的氣氛，你偏要提起那件事情……算了，我沒胃口吃了。」用力地吐了口氣，刀叉被擱在桌子上，他推開了椅子，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我看向他，卻突然的瞪大了眼睛。

　　──背著光的高大身影，樓梯，笑著，說話的聲音。

　　如同放映投影片般，獨立的，關聯的，一幕幕片段的影像閃過我的腦海中，那麼快，只有個影子而已，連捕捉都來不及。

　　我彷彿看見，一道上了鎖的門在我的面前，裡面鎖著我所遺忘的一切，我卻找不到那把開啟它的鑰匙，打不開它，只能趴在鎖孔前，睜大著眼睛窺看著從那小小的孔洞中閃過的一切……

　　隱隱約約，像是抓到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抓到。

　　我睜著眼，看著他離去的那個方向，直到阿杰推了推我，我才發現，雙眼因為注視的太過專注，忘了眨眼而不適地流下了淚水。

　　「姊姊，妳還好吧？怎麼突然哭了？是因為姊夫的話嗎？別想太多，其實他是關心妳。」擔憂的問著，阿杰五指在我的面前晃了晃，直到我的視線轉到他的身上後，他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我去幫妳拿面紙擦眼淚。」他說，推開了椅子站了起來。

　　看著他有些微微駝背的背影，一個模糊的影子突然閃過了腦海中，還沒來的及思考，一句連自己都覺得突兀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阿杰，你跟你姊夫一樣高？」

　　準備離去的身影頓了頓，他露出了有些苦惱，有些迷惑的笑。

　　「嗯？嗯……嗯，好像是吧。」

　　他說，我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隱隱約約，我似乎聽見了，那把能夠打開鎖著我記憶的門的鑰匙，輕輕敲在一起的聲音。

　　※

　　推理一件事情，要先從週遭的細節開始注意起。

　　同樣的，要找回記憶，也要先從身邊的小細節開始留意。

　　用過餐後，我跟阿杰聊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從他的口中，間接認識了那個還沒有失去記憶以前的我，也拿到了「我的」日記。

　　日記裝在一個鐵製的黑色盒子裡，盒子外上了密碼鎖，鎖頭上英數字交雜著，我問過阿杰，他說他不知道密碼，於是我只能將那本日記拿回房間，利用睡前空閒的時間研究著打開它的關鍵語。

　　在試過了生日、電話、還有阿杰提供的一切的我常用的密碼都打不開後，半玩笑半嘗試的，我打進了「Key」這個單字，扭動開關，清脆的喀啦一聲，在我驚訝的視線下，鎖開了。

　　拿出了日記，我翻開第一頁。

　　『──天使用翅膀擁住了罪惡，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門後。』

　　這是什麼意思？我反覆翻著那本日記，試圖從其中在找到什麼線索，但空白的頁面上只寫著這麼一句話，我向後翻去，空白、空白、空白……不知道是來不及寫還是怎樣，剩下的日記內容全是空白，半個字都沒有。

　　沒想到線索就這麼斷了。我頹然地將日記丟到一旁，倒在床上雙手插進頭髮中抓著頭，努力地思考著還有什麼可疑的東西是我遺漏的，像是床底下、抽屜的狹縫、或者是枕頭裡面──

　　等等，枕頭裡面？

　　伸長了手勾來枕頭翻看，在發現枕頭旁的接線有被人拆開又重縫回去的痕跡時，我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兩手抓著枕頭用力一扯──

　　在絲綢破裂的聲音中，枕頭裡滿滿的羽毛爆了開來，灑的到處都是。微微顫抖地拿起了藏在羽毛枕中的鑰匙，冷汗流下臉頰，勉強地扯起僵硬的嘴角，我笑了。

　　我相信我已經掌握住了那個秘密──只要我找出，這把鑰匙能打開的那扇門。

　　趁著阿杰跟那個男人都不在的時候，拿著鑰匙，我開始了探索，在經過每一扇門時都用手中的鑰匙比對一下，在確認不是後繼續前進。我相信阿杰說的，我以前對於偵探遊戲樂此不疲的話，因為此刻的我，是那麼的興奮。

　　以前的我留給現在的我的秘密，到底會是什麼？

　　在走過一扇又一扇的門後，能夠搜索的範圍慢慢的變小了，我一步步前進著，總覺得腦中似乎有什麼逐漸鮮明了起來……這或許意味著，我很快就能找到解答？或許。呼吸因興奮而變的粗重，緩慢而踏實的腳步踏在木製的地板上，發出了讓人不由自主緊張起來的聲音，沿著最後的樓梯往上爬，上面只剩兩個房間。

　　阿杰的房間，還有那個男人的書房。

　　哪一扇才會是這把鑰匙打的開的門？

　　站在兩扇門的中間，我遲疑了一下，將鑰匙插進了書房的門把中，慢慢、慢慢地轉著……

　　喀！

　　門開了。

　　厚實的木門發出了「卡嘰」的聲音，屏住了呼吸，我將門給推開──

　　一股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撲鼻而來，我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將即將出口的慘叫聲忍住，卻忍不住瞠大了雙眼，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一具穿著女僕服裝，頭部破裂的女性屍體被安放在正對房門的椅子上端坐著，看起來已經有點腐爛了，卻睜著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退了幾步，撞上了一具身軀。

　　那個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

　　「快走。」他這麼說著，拉住了我的手大步疾走，我不知道他要將我帶去哪，可是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被藏在門後的那個秘密是……

　　「姊姊，妳真的很討厭。為什麼妳要玩什麼偵探遊戲呢？無知也很好啊。」甜甜的叫喚著，阿杰站在樓梯口笑著看向我們，模樣還是那麼天真，只是手裡拿著把斧頭。「還有姊夫也是，這次你還是打算袒護姊姊嗎？可是我不打算再放過你們了呢。」

　　我想起來了，那個女僕，是阿杰之前一直跟我說的、跟蹤他的人，那天……我看到阿杰在一陣拉扯後將她推下樓梯，本來是想伸手拉住她的，可是沒想到阿杰會連我也一起推下去……

　　「我本來打算今天要把她處理掉的，妳為什麼要發現呢？又想要叫我去自首嗎？我不喜歡殺人滅口的，姊姊。」甜膩膩的笑著，阿杰舉起了手中的斧頭。

　　那男人將我保護在他的背後，我發著抖，因恐懼而混亂的思緒，卻可笑的想起了藍鬍子的童話故事。

　　打開了不該打開的門，結局就是……

　　「再見了，姊姊、姊夫。」

　　阿杰甜膩的喊著，閃爍著銳利光芒的斧頭落下──

　　最後看到的，是點點如雨般濺開的血。

　　一片殷紅。